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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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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卌

今日,在縣衙認人之時,程英故意擺出一副對長安城中接連發生的詭異命案十分感興趣的模樣,有意打聽。

因他阿耶的身份,萬年縣的這個姓周的縣令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邊,無論程五郎說什麽,都一概弓著身子附和。

此時,聽他問起案情,自然不在意自己會不會違規透露太多,立刻喚了個名叫劉賀的捕盜小吏與他細細說來。

這小吏倒是謹慎,只顛來倒去的講了些市井裏已經傳遍的消息,看似說了許多,卻並未敢透露更詳細的細節。

程英本就知道的清楚,自然不需要他來講述。

之所以提起這個話頭,他不過是想假裝不經意提點他們幾句關於死者出現的地點潛藏的規律,繼而將他們的視線引到自己推測的逆行陣的下一個祭祀地——平康坊而已。

不過,程五郎才剛起了個頭,劉賀便一臉被認同的歡喜,立刻滔滔不絕的稟告起自己的發現。

原來他們已將明明是不同人所犯下的三個案子,並在了一起,繼而察覺到了死者每隔五日出現一次,且案發地會與上一案間隔一個坊。

由此,劉賀推測說,若是還有下一次死者,也許會出現在道政坊或是親仁坊。

程英聞言,當即心生一計。

只是他認為縣衙兵力有限,且不成氣候,於自己這種「兇手」而言根本不足為懼,恐怕難以幹擾甚至阻止逆行陣的布置者行事。

於是,他立刻表現出對小吏說法的讚同之意,而後故意流露出一副不通政治的紈絝子模樣,撫著掌開口道:

“大妙啊,只可惜縣衙的人手有限,不過若是能有金吾衛在旁協助,這兇犯還不是手到擒來。到時,周縣令便可坐等步步高升啦。”

周縣令趕忙擺手,疊聲說著「都是分內事」,顯然不太願意主動將事情朝大了捅。

倒是一直在旁不說話的高姓縣尉趁此機會上前一步,條理清晰的分析起了此案請求上一級官府協助為何「利大於弊」。

程英瞥眼瞧見周縣令面上有了猶疑之色,但他亦知道,如今案子涉及之人皆是普通百姓,甚至除開程伍,另外兩具屍首,永遠不會有人前來認領。

換而言之,只要不涉及權貴們的安全,將之隱瞞下來,遠比捅個露底被上官事後追責要劃算的多。

因此,這個官場老油條,定然不會輕易松口。

可若是短期內又發生一案,而後自己再想辦法從金吾衛那邊推波助瀾一番,七月十五,那場會發生在平康的獻祭,必定會因為坊間加大巡查而被毀個八九不離十。

眼下,他聽出高縣尉話語間的模糊,猜到他興許尚藏掖著一些不方便在自己面前明說的話,需等他走後,關起門與自己人商討。

於是,程英當即假言天色不早,而後優哉游哉的離開了萬年縣縣衙。

景隆二十一年,七月初十。

召喚血煞之力鎮壓鬼邪的第三場祭祀在崇業坊如期進行,因與縣衙的推測的案發地南轅北轍,所以,一切處理的順利無比。

與此同時的道政坊,程英安排的另一隊仆從正將一個女婢拋棄在了與此前掩埋第一個祭品的寶應寺相距甚遠的地方,處理的辦法亦是仿照他平日所做,一劍貫喉。

只是在掩埋時,仆從會刻意露出了足以被當夜縣衙派出的巡查差役發現的馬腳。

其實,程英原打算讓人直接將第一件祭品挖出了事,可又擔心死亡時間不對,反而擾亂了計劃,於是,只得在陣法的生門處再殺一人。

左右不是他親自動手,應絕對影響不到自己所布的陣法才是。

轉眼之間,七月十五日已在眼前。

如程英所願,官府的搜查重點因五日前出現在道政坊的所謂的「第四具屍體」,順利被轉移到了與之一坊之隔的平康坊和永嘉坊。

而當夜,大量金吾衛也參與到了對這兩坊的緊密巡查之中。

常年留戀平康坊的程五郎雖也悄悄的安排了人手前去搜索,可為了安全起見,他今晚並不打算親自去湊這個熱鬧。

程英深信,自己已經提前預知了那個要為平昌覆仇的兇手的行動路線,也清楚若想要逆行陣法成功,對方絕無可能跳躍最後這一件祭品,直接來找上門來對他下手。

所以,他大可安安穩穩的待在位於親仁坊的家中,只要等待一個「無事發生」的夜過去,而後完成自己的陣法,眼下的危局便可不攻自破。

七月十六日,清晨。

第五個死者,還是被人發現了。

可惜,無論是縣衙,還是金吾衛,昨夜的所有排查全部撲了個空。

因為,這具屍體並沒有被懸掛在永嘉坊,或者平康坊的任何一個樹枝之上,而是腳不沾地的躺在了親仁坊的一張被錦緞圍攏的臥榻中。

而連死者的身份更是與之前的那些有著天差地別。

他再也不是什麽不具姓名的蠅頭小民,而是整個長安城惡名昭著的曹國公之子。

程英死了!

與第一案和第三案中的死者相同,腳步懸空,架於「木」上,周身沒有一滴血痕。

而與之前的所有死者皆不相同的是,無論是脖頸,還是手腕,甚至仵作仔仔細細的尋遍全身,卻怎麽也找不見任何傷口。

可偏偏,他的屍狀依舊完美符合「血盡而亡」之相。

停屍房裏,一陣冰冷將一直跟蹤此案的高奉禮和劉賀裹的透不過氣來。

饒是他們在位數年,也多少算是見過幾樁離奇案子,因此篤定多半是兇手假借鬼神作案。

可如今親眼見證了程五郎如此詭異的死狀,兩人卻不得不想起,長安城裏近日盛行的那則讖言:

「妖邪入長安,怨鬼誅惡人。」

七日後,承恩殿內。

“現在看來,這坊間傳言也不全然都是假的。阿姐,你瞧,惡人可不就是被怨鬼誅殺了嗎?”

為了躲避永昌長公主安排的宴席,崔靜徽這些日子不是借各種理由躲在東宮,便是成日在長安城中各處游蕩。

因此,在各處聽聞了不少小道消息。

從六月末至今,城中命案不斷,而自程英被殺後,謠言更是可用「肆虐」二字形容。

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明明人亡在尋常百姓難以靠近的曹國府內,可他詭異的死狀卻在隔日便已肆無忌憚的在大街小巷游走,並很快與那句「怨鬼誅惡人」聯系在了一起。

長安、萬年兩處縣衙接上頭暗示,皆派出衙役巡街,對傳話的百姓口頭禁止了數次。

可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在眾口鑠金之下,又哪裏可以輕易撲滅。

程英的死因成迷,官府又遮遮掩掩,致使謠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各種妖鬼摻雜的版本,比這幾個月出的妖異話本還要精彩上幾分。

民間有意無意間為此事「創作」的熱烈程度,讓整日呆在東宮之中的崔稚晚都有所耳聞。

今日再聽崔靜徽詳細講起,她竟一時只覺得如墜雲中般恍惚。

因成了人人皆知的「惡人」,程英曾經所行的「惡事」一件一件被翻了出來,這些日子被不少人嚼了無數遍。

鬥雞走狗、流連秦樓、強搶民女、欺淩弱小、打罵仆從、逃脫罪罰……

罵來罵去,也不過都只是些長安紈絝常見的惡習。

可令人詫異的是,這些人人都要啐上兩口卻好像始終難以觸及真正內幕的「壞事」中,竟漸漸摻雜起不少關於二月初「廣慈寺捉奸」的質疑。

平昌公主如何性情,百姓可能不知,可他們中的許多人卻見過,甚至仰慕過那個豐神俊秀且佛學造詣頗深的弘智法師。

如今捉奸之人成了應讖的「惡人」,於是,早前被他「害」死的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可憐的冤死鬼,其中最有名望的弘智法師自然是頭一等的冤魂。

這番風向逆轉,連帶著曾經被汙蔑卻無法洗清的平昌都幾乎在民間好事者的口口相傳中,徹底翻身,洗清了汙名。

如此意料之外的好處,雖說讓籠在崔稚晚心頭無法為平昌鳴冤的悶堵散去了些許,可她又不禁陷入了另一重苦思中。

鬼怪作祟終究不可信,她相信一定有人在暗中作為。

那麽,現今坊間瘋狂發酵和傳播的所有言論中,到底哪些是偶然,哪些是必然?

或者說,費了那麽多心思,殺了那麽多人,這個要在長安城中掀起風浪的人,是否還存在著誅殺程英之外的更深的目的?

崔稚晚清楚,一定有。

只是她現在知道的消息有限,遠遠不夠察覺到那會是什麽。

一時無言的太子妃沒有立刻應和自己阿妹的話,只是垂頭掩蓋住眸中的情緒,順手將葡萄漿推到了她的手邊。

崔靜徽總算暫時打住了話匣子,低頭抿了口杯中的飲子。

透心的清涼使燥熱被沖散了不少,她不由自主的輕聲喟嘆。

忽然,她又迅速放下杯子,皺著眉頭去碰崔稚晚手邊銀杯的杯壁,發現沒有預料之中的冰冷之感,才終於寬了心。

“阿姐千萬不要貪涼,否則過一陣子入了秋,身子又要難受的。”

交代了一句,崔靜徽又止不住將話題帶了回去,滿臉暢快的感慨:“真可謂是天道好輪回,阿蕓總算是能松口氣,好好去投胎了。”

崔稚晚聞言,並未立刻出聲回應,而是轉眼看向窗外。

青空中,大片的雲朵如同久眠剛醒,翻湧著抖擻身姿,或卷或舒。

可惜,尚在迷蒙中的它,都還未來得及想清楚要去哪裏,便已被風卷集著,身不由己的朝著遠方奔走而去。

崔稚晚楞楞的看了一會兒,才輕聲反問:

“徽娘覺得,以平昌的性情,死後真的會化身「怨鬼」,來人間尋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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